第十四節茶與酒
沿著東洋河漫溯,長長的竹排推開波浪,晶瑩的浪花不時躍上筏子,又從竹子間的空隙里回到小河,他們似乎對這個游戲過程樂此不疲,躍起然后再滑落,再躍起,再滑落......
痛苦的云燁只能無聊的看竹筏推開的浪花。
已經三個時辰了,在這條小河上已經徘徊三個時辰了,諸位先生似乎沒有半絲倦意,幾個人站在筏子上,對著那個**狀的山包指指點點,不時發出幾聲贊嘆的聲音,這一路上各種各樣的山包多了,那個長得像野豬的山包就很美妙,也不見他們為它賦詩幾首,獨獨為這個山包傾倒?
云燁已經起了要請幾位先生去燕來樓參觀真正的山包念頭,不用對著長滿樹的土包意淫,就算把你們埋在上面,也嘗不到十丈軟紅的甜香。
菜是可口的,酒是濃烈的,云家可以保證他們的品質。
茶就算了,云燁到現在都無法接受唐人古怪的口味,磨得很細的粉末,在黑瓷盞子里用竹刷打出墨綠色的泡沫,再加進去蔥姜,再把磨細的肉蔻粉小心的撒一點,天哪,他居然還要加鹽,還有一小勺羊油?
這就是蜀中大名鼎鼎的煎茶?寬衣博袖的趙傅,趙延陵跪坐在竹排的尾部一絲不茍的進行著煎茶的各道工序,動作優美,古樸而莊重,禮儀是無可挑剔的,完整表達了對客人的心意,面色是肅穆的,充滿了對天地的敬畏......
六人圍坐在紅泥小火爐邊上,觀看趙延陵點茶,分茶,眼中全是欣賞之色。
雙手接過趙延陵捧上的茶盞,云燁臉上帶著嘆服的表情,心中充滿了殺掉趙延陵全家的恨意。
草腥味,羊膻味,蔥姜的刺激,茶的苦味,鹽的咸味再混和上肉蔻的香料味云燁徹底領教了什么叫欲仙欲死,臉上還要表現出極度享受的表情,因為那五位老先生就是那副樣子,云燁心里眼淚流成河了,不得不用最強大的忍耐力克制自己不要吐出來,一口悶干瓷盞里的要命毒藥,并大聲贊嘆趙延陵煎茶的功夫實在是了得。
招來了四雙鄙夷的目光。
玉山先生哼了一聲:“牛嚼牡丹,如此美妙的煎茶哪有一口喝干的道理,要慢慢品味其中各樣味道的變化,茶與蔥是一種變化,茶與姜是一種變化,茶與蔥姜又是一種變化,與鹽,與肉蔻,共有二十五種變化,這里面的妙趣要用心體味,再加上羊油在其中起到佐輔之效,使得君臣輔佐各安其位,大合我儒家教義,實在是人生最高的享受,孺子不識期間妙用,如同渴馬奔泉,實在是有辱斯文。”
云燁低身施禮表示受教,眾人這才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,很是滿意他謙恭受教的表現,
喝完盞中余茶,趙延陵用鐵夾子取出爐中快要燃盡的松果,汲取河中清水,用心的洗滌茶具,直到不見半點污漬才用清水沖淋一遍裝在一個木匣里,完成了全部煎茶過程。
“文紀兄,我原以為這次游學會空手而歸,不想有文紀,玉山,元章,離石各位鼎力相助,才讓我蜀中俊才有施展才華的機會,受,感激不盡。”楊受把話說的情真意切,看來蜀中文人也被門閥排擠的不輕。
“盤山兄此話不妥,你蜀中兒郎如果沒有真才實學,老夫就是想幫也幫不了,畢竟玉山書院乃是陛下欽點,院中全是功勛之后,皇族子弟,老夫不敢有一絲大意。”李綱的節操就是這樣鮮明,幫忙歸幫忙,絕對不會沒有原則。
“云侯小友,老夫在長安就聽聞你師出異人,算學一道高深莫測,并有開創恪物學的雄心壯志,老夫深為欽佩,這十三名弟子中有兩人也是專攻算學,此次雖然敗于黃志恩之手,實在是技不如人,還望云侯多多提攜才是。”
還沒等云燁答話,元章先生就先說了:“那黃志恩在云侯眼中不過是一介跳梁小丑罷了,老夫聽聞,在隴右云侯由于連日制鹽操勞,在盧公帥帳安寢,那黃志恩自持有幾分才學,不自量力向云侯挑釁。
云侯大夢初醒,就三言兩語折服黃志恩,并不計前嫌給了他兩幅勾股新圖,這才有了此子在長安囂張跋扈的一幕,如此小人,休要污了我等之耳。"
"可是勾股圓方圖,與勾股擴方圖?”趙延陵急忙發問。
“正是,一圖為趙爽先哲所創,另一圖為家師所為,當時見黃志恩有些才學就教授給他了。”云燁說的漫不經心。
趙延陵重重的一拳砸在竹筏上,恨聲說道:“燕山,伯淵兩位就是失手在這兩幅圖之下,如果早些前來玉山,我輩也不至于被他人羞辱。"
“住口!輸了就是輸了,不管是輸給馬夫,還是輸給大儒,這兩者沒有區別,說到底還是學問不精,爾等年輕,他日卷土重來就是,何須將一次輸贏放在心上。玉山書院有四位大儒,又有云侯這等算學奇才,你們在書院一邊教書育人,一邊虛心向他們幾位求教,不出三年,自有爾等嶄露頭角之時,心如高山之不動,意如流水之不安,多年的教導難道都忘記了嗎?”楊受的幾句話說的疾言厲色,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意。
“呵呵,盤山兄怎么動怒了,兒孫自有兒孫福,莫為兒孫做馬牛,你的師責早已盡到,剩下的就看他們的造化了,來來來,自古茶為滌煩子,酒為忘憂君,且讓我等飲酒一盞,暫忘這俗世紛爭,寄情山水如何?”玉山先生還是一副灑脫,淡然的模樣,提著酒壺為幾人斟酒,白亮亮的酒線自壺嘴沁出,劃出一條弧線,不一會就注滿酒盞。
楊受端起酒盞深吸一口氣待酒氣入肺,良久才呼出,嘆息道:“如此美酒,不知老夫此生是否還能飲到。"說完一口喝完盞中酒,大喝一聲,
”再來”!
是日,東羊河上楊受喝的爛醉,一時狂歌亂舞,一時痛哭流涕,一時吟詠高山之志,下一刻又自苦自艾,在放聲大叫幾聲后,一頭杵在趙延陵懷里呼呼大睡。
滿竹筏的人無不潸然淚下。
座中泣下誰最多?云侯,無它,煎茶反胃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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