實際上,田小芹是我絕對沒有想過要採訪的對象。我們是同學,她是那種可以稱得上真正傳統式的女孩,體態嬌小,柔柔弱弱、默默無聞。她長相一般,又比較保守,除了一雙純真的偶爾帶著憂鬱色彩的眼睛,她幾乎沒有留給我更多的印象。
記得大學裡男同胞們似乎很少將她作為話題,以至於畢業後各奔東西,我根本就沒有聽過關於她的消息。
前些天,老朋友打電話來說,想為我的採訪提供一個「有過豐富試婚經歷」的女性,問我要不要見。事實上,作為異性,能夠在我面前毫無保留、敞開心胸的亦不多見,我當然求之不得。但當我見到田小芹時,仍然感到了不大不小的意外。這倒不是因為對方竟然是我的同學,竟然是田小芹,而是因為她真的很坦誠、很隨意,在講述她的故事時毫無保留。說實話,我第一次發現她的口才還算不錯。平平淡淡、波瀾不驚的話語裡展現出一個女性如此細膩,如此柔弱又如此坦然的內心世界。
我有過三個男人……看到我表現出的略微驚異的神情,她明白我一定還沒有習慣作為老同學的這種開場自,她笑了笑,將桌上的煙灰缸輕輕向我面前推了過來。
一直以來,我對生活從沒有過過多的苛求。我以為我是個這樣平凡的女人,我的一生也會這樣平凡地過去。在我內心深處,到今天還不明白男人和女人究竟是怎麼回事。
童年的記憶對我來說,既美好又平淡,每天都是一樣的。我爸我媽都是教師,就我一個女兒。他們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我,也給了我非常傳統的思想和生活方式。在他們那一代人眼裡,生活就是吃飯、工作、生兒育女,做應該做的事。我二十歲以前還不知道男女之間的事,真的,我沒有聽別人講過,自己也沒有想過,我以為生活本來就是像他們那樣。
我的生活真正發生變化,是在我19歲那年,我爸爸出了車禍……那時候我剛考上大學,感覺像天塌下來一樣,我無法想像以後的日子;媽比我還苦,我好怕她挺不下來。但她比我想的要堅強,她的身上有少見的中國女人的勇氣和堅韌(也許是吧)。是媽媽送我上的學校,就是我們的大學。但我想不到大二那年媽又結婚了,是個工人,四十多歲了還沒有結婚,人顯得挺老實°°我是說顯得。看見我要打斷她的活,田小芹擡手阻止了我。她閉著唇,足足停頓了有一分鐘。她背後乳黃的燈光落在她一側的頭髮上,使她的面部表情變得很溫柔°°當時,我是這麼想的。
人這輩子,好多事不是你預先能計算的。我生在城市,可性方面的東西,我直到進入大學才知道一些,也並不全面,一知半解。這使我對男性感覺好神秘,又有一種崇拜感。好笑吧?但那時我的思想真的很純,我希望有男生追我,像其他班上的女生一樣,找一個自己喜歡的男生約會去「情人國」一一那時大家都那麼叫,男生也一樣是嗎?
不過我對愛情的看法跟她們不一樣,我真沒想到好多女生把男女之間的事看得那麼隨意、那麼淺薄,她們甚至在寢室裡繪聲繪色他講起和某某男生在「情人國」的草地上。
或者去男生宿舍做愛的情形。每當那時候,我都是一言不發,我像被人抽了耳光一樣難受。不過現在想起來,我內心還隱隱約約有一種妒嫉在裡面,你知道我亦不出色,男生們似乎忘記了班上還有個田小芹。你別否認,我知道別人怎麼看我。
就在那年暑假,大二上完那年,對了,是1988年夏天,我回家看媽媽。家裡多了一個陌生的男人,我怎麼也不習慣,而且媽還讓我喊他爸。我簡直不敢相信,那老混蛋強姦了我……媽大約是進修去了,二十多天不在家。一開始他對我還很好,但在回憶起來,我當時怎麼那麼笨,其實那老男人有好多異常的舉動,看我的眼神也很急迫,可我一點也不知道。他半夜摸進我的房間,我醒來時他已經把我脫光了。直到那時,我還有些糊里糊塗……過後我哭,不是一般的哭,那時我唯一的念頭就是我完了,這輩子全完了。那老男人大概也後怕,跪在地上給我說好話,還流了淚,但我今天真的連一句也記不清他說了些什麼,真的。
我病了幾天,也許是看我沒什麼動靜,後來那老男人又一次強姦了我,我只得搬到朋友家。從那以後,我就從沒有真正回過一次家。媽求過我,也許有些察覺,但我怎麼也開不了口,我媽辛辛苦苦、本本份份一輩子,到頭來竟然找了個禽獸,我怕她受不了。好的是她終於和那混蛋離了,我媽到現在還是一個人過。
大三第一學期我好低沈,我其實常常回想起那醜惡的一幕。那時候我對男人只有害怕和失望,人生頭兩回那種事,沒有帶給我絲毫快感,都在我的心中留下了難以根除的創傷。就是那時候,趙志堅出現了。人就是怪,你越想躲開一件事,它卻偏偏纏住了你。
田小芹停了下來,伸手將我的煙拿過去,彈出一支來,點燃,長長的噴了一口。我得承認,她抽煙的姿勢很姻熟、很優雅,甚至有些動人。在大學時,怎麼就從來沒有注視過她呢?
「也許你會覺得我還沒有談到正題,對嗎?」她問我,很平靜很自然的口氣。
「沒有,我覺得這很重要。」我如實地說。
她問我是否認識趙志堅,我當然記得。他是外語系的,和學校的幾個詩人並稱為「六君子」,在學生中名氣不校我當時看過他的詩,也見過他幾次,只是沒有深交罷了。
趙志堅長得帥,愛發表長篇大論,有一種詩人獨有的孤傲氣質。不過說實話,我對他的詩和他的言論一向沒有太好的看法。他竟然看上了田小芹,多少有些令我難以置信。
在當時,女生中好多人都喜歡趙志堅,我至少知道我們級就有幾個女生追過他,但聽說他並沒有什麼反應。我們認識是在一次晚會上,我一個人坐在角落裡,不知他怎麼看到了我,並且上來邀我跳舞。說實在的,我對那些熱鬧場面根本就沒有興趣,是被好朋友拖去的。趙志堅似乎很自信,結果是我始終沒答應他,他卻陪我坐了下來。直到晚會結束他送我出來,我都沒說幾句話,分手的時候,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說︰「允許我追你嗎?」
我驚呆了,我不知道他什麼意思。要是換個女孩子,或者會感到幸福、興奮什麼的。趙志堅那麼有才氣,那麼英俊灑脫(現在我仍然這麼看),前途遠大,誰都沒有理由拒絕他,何況我自認沒有任何理由讓他喜歡上的。但當時我毫不遲疑地回絕了他︰「不!這不能!」
除了那混蛋強姦我給我心靈造成的傷害外,我本身就對於學生之間的愛情沒有安全感,那些女性被欺騙、玩弄的亦不少,她們有幾個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呢?
我沒有想到趙志堅是來真格的,他可以說為了我費盡心機,當時他為我寫了好多詩,女生們妒嫉得不得了°°也許是快畢業時我們的事才傳開了。說實在的,趙志堅是個細心的男人,他對我的呵護不僅是生活上的,還有心靈上的,他的體貼、關愛彷彿大哥哥對小妹妹。而且他彷彿特會瞭解人的心思,從來不做我不喜歡的事,對我也沒有出格的舉動。有多少女孩子又能經受得了這種柔情馬拉松呢?
畢業後我分在北京,他也設法留了下來,我順理成章地被他俘虜了。他一直說喜歡我的溫柔、純淨、古典的氣質,可我到今天還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。像我這樣的女性真的很少了嗎?只有我自己清楚其實我沒有任何好處,人家不都說我現在是傍大款嗎?至少我現在的確是如此平凡、如此俗氣。
說到試婚,在我的思維裡從來就沒有這個字眼。我和志堅住到一起後,也像模像祥的過起了日子。或許在我的一生中,只有那一年多的時光才能稱得上是幸福的。他老家在農村,他身上卻沒有一點我們所謂的農村氣息,儘管我們一開始收入都不高,但也夠花了,日子過得有滋有味。
他為了我放棄了出國深造的機會,這使我心裡一直有塊陰影,況且,一想到大二夏天的事,我就感到虧欠他什麼似的。應該說,我一直就是個不壞的女人,在生活上我對志堅是無微不至、百依百順,幾乎所有的家務我都不讓他做,我覺得自己會做個好妻子。
結婚是他先提出來的,提過幾次,後來也就不提了。
也許在我內心裡,一直就有種預感,我跟他不會有好結果的,他是那種瀟灑、英俊得近乎完美的男人,使我常常睡在他身邊還以為是夢境。他睡著的時候像個孩子,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讓我著迷。有時我慢慢撫摸他的身體時他會醒過來朝我一笑,又睡得死沈死沈,那情景真的令我感動。
我從來沒有對他說過要試婚,但他明白我的意思︰我們就這樣不好嗎?如果有一天他發覺我不是個好妻子,或者說不適合他,後悔還來得及。到現在我還不能確切他說出來我為什麼有這樣的想法,但至少潛意識裡我有一種擔憂︰知道他當時還和好幾個女生保持著比較密切的關係。他們是朋友,我無權干涉,有兩個還是我的好友。「你是說,試婚是由你提出來的。」我打斷了田小芹的話,我發現錄音機裡的磁帶已經停止了轉動。「可以這麼說,但當時我真的不認為這是試婚。我想,大家一起過,如果真的有了矛盾,不會有什麼麻煩。可是,我確實很願意做趙志堅的妻子。」田小芹眼神迷離,她似乎又陷入了回憶之中。過了好久,她似乎才回過神來,問我要不要喝點什麼。我要了飲料,她起身去吧台拿杯子時,我才發現她現在的房間豪華程度遠出於我意料之外。
我注意到她自己喝的是意大利產的紅葡萄酒,她只是輕嗓一口,用那些暗紅的液體潤了潤好看的唇(我今天怎麼了)。
我說過,那一年多我們過得很不錯。但日子久了,他似乎對我越來越失去了耐心,他那方面算是比較強的,開始時他一晚上可以要我三四次,後來基本是每天一次,他說在我身上可以找到靈感,找到生活的激情。而我呢,基本都處於被動,我有時在同他做愛時會走神,會想到那老東西趴在我身上的情形,有時我覺得女人就是供男人享用的,我從那方面並沒有得到過真正的快感。
後來志堅有了變化。我算是個細心的女人,我能感覺到他一絲一毫的變化。他同我做那事的次數明顯少了,有時十多天才一次。並且,他的動作也同以前有了區別,他常做些稀奇古怪的姿勢,那簡直是難以啟齒的,他甚至將我壓倒在衛生間的馬桶上。我讓他別那樣,但他聽不進去,反而變本加厲,像是在發洩。同他在一起後我也看過一些介紹性方面的書,我擔心他有問題,勸他去看看。志堅根本聽不進去,反而讓我尊重他的「性」趣,說這是夫妻生活的重要內容。
說真的,從那時起我開始對他有種怕的感覺,而另一方面,我又擔心自己不正常。從那時起,我們開始有了爭吵。只是每次爭吵過後,他總會設法哄我,為他的衝動道歉。我看得出他煩,但他絕不願意傷害我,他有幾次還為他的行為痛哭流涕。當然,我總是原諒他,我承認我一直都對他有種依賴感,我那時真不知離開他怎麼活。
如果說我同他的性生活有過快樂的話,就是在那幾次激烈的爭吵之後。我們和好以後他就要我,而且充滿柔情。我感覺他回到了我身邊,而且他依然那麼熾烈地需要我。我也盡一個妻子的本份滿足他,那感覺好特別。我根本沒意識到,我們之間的隔皓已越來越大。或者說,我不相信他會變。
他是做編輯的,常常出差,回到北京也推說公務忙,回家住的時間越來越少。我沒有懷疑什麼,反為他感到驕做。有時候我也去看看老媽,她現在一個人,怪可憐的。現在想起來,我和志堅的分手真是太簡單了。我知道,許多女人都遇到過和我同樣的遭遇。那次志堅告訴我得出差半個月,我也準備去媽那裡陪她幾天。
我那天早晨回家去取衣服,撞上了我做夢也想不到的一幕︰就在我們的大床上,志堅和一個赤裸的女人相擁而眠,連我進門都沒有發覺。屋子裡亂糟糟的,他們的衣服扔得滿地都是。我有如五雷轟頂,腦子裡一團亂麻,淚水流得一塌糊塗。我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一天,志堅前不久還說要和我結婚,我甚至想到結婚後就應該為他要個孩子,這真是天大的諷刺,我傻乎乎地被人耍了!
後來我平靜了些,等我驚醒了他們,才發現那女的竟然是我的好友陸雯。陸雯很平靜地穿好衣服揚長而去,志堅開始有點驚愕,後來只說了聲︰「你怎麼回來了?」就又躺了下去,點起一根煙。
說實話,當時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,我等著志堅的解釋。志堅真的跟我作瞭解釋,說了好多話,我都記不清了,大約是說不想再瞞著我了,他跟陸雯已經有好久的關係,是陸雯追他的,他只不過逢場作戲;而且,他還有一個女人,我也認識……他說了好多,也很動情,一支接一支地抽煙。我的心和淚水似乎都是空的,我並不感到這一切很意外,只是,我不知道沒有了志堅我會怎樣,我是個弱女子,我幾乎沒有獨自面對生活的信心。
然而我們還是分手了,我到今天還記得志堅最後的一句話︰「你需要一個更好的男人來照顧你,而我,不是那種男人。」假如當初志堅提起結婚時我就答應他,今天會怎樣呢?人生是不能假設的,但我不認為那是我的錯,真的不是我的錯。
田小芹又一次抓起了一支煙。
我問她是不是常抽煙。她輕輕籲了口氣說,現在雖然住著這麼大的房子,但空蕩蕩地除了保姆就沒有人,老馮很少回家,煩的時候就抽幾支。有湮沒煙,生活都是一樣的。
她略帶傷感的口氣多少有些影響了我的情緒。我不知該為她表示悲哀還是同情,只能示意她繼續往下講。
離開志堅後,有兩年多我都是和媽生活在一起。雖然有時候也會回憶起那一段夫妻一樣的生活,但我並沒有什麼後悔的,我還是我,我發現自己並不是想像的那麼弱。
那段時問,我倒希望為我的老媽找個老伴,我知道我終究會離開她的,我還年輕,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媽的生活。
後來我才知道,媽同第二個男人離婚是因為那人是個性變態,大概那人還不願意離,但媽很堅決。聽媽媽吐露這些時,我的心真不知是什麼滋味啊,那可恥的人給我留下終生的創痛,連我的老媽也受到傷害。要是我早知道這些,也許我會殺了他,我真的會殺了他。
但媽不答應我為她找老伴的事,她只盼望我早些有個男人,好好的過日子。我怎能向媽訴說我心裡的苦悶啊,我對男人已沒有了興趣,至少我不相信世間上還有真愛。
那時候也有好多向我獻慇勤的男人。尤其是單位上新來的一個大學生,個子高高的,談吐風趣,性格開放,人又長得漂亮,酷似混血兒。他對我動了不少心思,弄得公司上下全知道了。朋友們也說他人不錯,家庭條件好,極力慫恿我嫁給他。要說我一點沒動心,那是假的,畢竟我是個女人,快三十歲的女人了。
一來二去,我們開始有了來往。我沒有讓他巾我,我希望我的是一個真心待我的男人,我相信除了性,男人與女人之間還應該有愛,跟父母不一樣的愛。或許你會笑我天真,我確實有些天真,即使志堅離開了我,我還是相信他真的愛過我,只是我們沒有夫妻的緣份。
對了,他的名字叫鄭波,如果沒發生那件事,我對他真的沒有什麼壞印象,或許我真的會嫁給他,那件事真的很意外,後來我也沒有向鄭波解釋過。
那次我們是去懷柔度周未,晚上住在他的一個親戚家。
那天我真有太興奮太輕鬆的感覺了,這麼些年來一直呆在城裡,跟了志堅後他主外我主內,志堅一直把我當作喜歡安靜、不好動的女孩,一直稱我為真正的賢妻良母。可他不知道,只要有條件,我是個好貪玩的女子,我特別嚮往鄉下那種安寧、自在、清新的空氣,還有純樸的農村人。
你知道,志堅的老家就在鄉下,不過很遠,他從沒回去過。他都玩得很瘋,我們甚至光著腳丫在小溪裡追逐,鄭波還趁機吻了我。小溪的水很淺,剛剛沒過腳踝。蟬鳴,鳥唱,初秋的陽光透過溪邊的樹叢照了下來。當時那種環境,天地間就我們兩個,彷彿可以就這麼過上一千年一萬年,我多少年沒有過那麼好的、無法用詞語來描繪的心情了。鄭波選擇那時候抓住我,吻我,我真的是無法也無力回絕,我們吻了好長時間,天旋地轉,他那雙手不知什麼時候解開了我的上衣,當他的嘴唇像孩子一樣在我胸前摸索時,我已被徹底擊垮了。要知道,我和志堅分手一年多,我第一次有了男人的愛撫,我那時候有種完完全全的女人的感覺。
可是,當鄭波抱著我,將我放到岸邊的平地上時,我突然清醒了。女人畢竟不同於男人,我擔心被人巾見。雖然那是鄉下,但也是旅遊區,每個周未去的城裡人很多。鄭波好失望的表情,但倔不過我,他很快又哄得我開心起來。
那晚我們都很累,在農村睡覺我很不習慣,但不知怎麼一上床我眼皮就架不住了,一會兒就睡熟過去。半夜時分,我朦朦朧朧感覺做了個夢,我看見房門外站著一個人,他是那麼悄無聲息地盯著我看了好久。然後幽靈般地走到我床前,並且伸手撫摸我的身體。我想叫,卻叫不出聲,想掙扎,卻渾身無力。
突然,我使勁一掙,竟真的醒了過來,我看見一個男人伏在我身旁,赤身裸體,使勁的揉著我胸部。那時我眼中看到的是幾年前的夏天那老男人趴在我身上的情景,我恐怖極了,不由自主地擡腳用力蹬了出去。隨著一聲慘叫,男人猛然問翻滾到地上。我徹底醒了,我看見鄭波只穿了一條褲杈在地上痛苦地倦曲著身子。天哪竟然是他!我怎麼也不能相信,一個看起來健康開朗的男人會做出這樣偷偷摸摸的事,而且我清楚地記得我臨睡前是關好了門的。
這時鄭波的親戚們進來了幾個,把他扶了出去。他們看我的眼神,是驚訝、憤怒還是迷惑,我說不清楚。
那晚以後我是坐到天亮的,我心裡怕極了。好在鄭波的傷並無大障礙聽說是蹬到他下身了。那以後我們就分了手,真像一場夢。這時候想一想,似乎鄭波這個人根本就沒有在我生命中出現過。我得承認,他是個不壞的人,現在已結婚了,太太是電視台的,兩人很恩愛。
但反過來說,鄭波也害了我,他是在我還沒有癒合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。真不知道這是命還是什麼,那時候我又有些怕男人了,為什麼他們一個個傷害起女人來理直氣壯,包括趙志堅。哦,對了,我講的這些是不是跟試婚毫無關係。
看著田小芹還算平靜的表情,我搖了搖頭。
正在這時,她臥室的電話響了,她朝我笑笑,起身接電話去了。我得承認,從這個角度看上去,她的臥室佈置得極有情調,儘管若大的空間顯得有些冷清;她側著身子接電話的姿態完全可以用楚楚動人來形容。但這種感覺來自兩個原因,一是她很會裝扮自己,二是我以前壓根兒就沒有注意過她,甚至沒聽她說過幾句話。
田小芹走過來的時候,臉上帶著一點點笑意。電話是老馮打過來的,他現在在海南那邊,每天都有兩次電話打給我的。
老馮就是我現在的未婚夫。我剛才說到哪兒,其實,我雖然從未把鄭波算作我有過的男人,但我確確實實已經打算嫁給他的,我媽媽也頂喜歡他,他不但哄我,連我媽也給他哄得很高興。媽媽還說我應當盡早和鄭波結婚,等她有了孫子,她就不寂寞了。當時我也那麼想過,抱孫子對我的媽媽來說是很重要的。可惜就因為那麼一件事,這能怪誰呢?老馮本名馮建國,四方臉,有稜有角,乾乾淨淨,很重情的一個男人。他今年也有五十多了吧,哦,五十三了。
他的背景說起來挺複雜的,他是東北人,入黨時還不到二十歲。老馮來北京那年我剛好出生,他常說人的生命是個謎,他怎麼也想不到這輩子還會有個北京女孩等著他,而且就在他調到北京時就開始等。他過了不少苦日子,但官運還不錯,要不是文化大革命那段受的迫害太深,他今天也許還是個高官。不過我不愛聽他說這些,我還是認為他現在這樣挺好的。
文化大革命以後,八幾年他才平了反,調到鋼廠做了廠辦主任。說來也巧,老馮真正下海的那年正是我父親出車禍去世的那年。老馮說,他是替我爸一樣愛我的,爸去世了,他就開始下海為我掙錢。雖然這是男人的甜言蜜語,但老馮對我是真動情了,我常想,要是我和他做不成夫妻,我做他乾女兒他也會答應的。
老馮的前妻是個好女人,一輩於死心塌地跟著他,給他留下一雙兒女,90年去世了,是積勞成疾。他前妻去世後,老馮又結過一次婚,據說還是個研究生,模樣挺清秀,不知怎麼後來又跟別人跑了,還拿了老馮一大筆錢。這次老馮受的打擊可不小,他年紀大了,業務又忙,他對那人真的是不錯,除了生意上的事都依著她,還送給他老爸老媽一套房子。可結果呢,那女的不聲不響就走了,只給老馮留下一封信,說了些假惺惺安慰的話,大意是說她很感謝老馮,但她愛上了別人,別人也愛她。我真不明白現在的人是怎麼回事,生活是比以前好了,可一個個家都不像家了,一團亂麻。想起來我跟老馮也是一樣的,他兒子同我一樣年紀,當初我怎麼就答應跟了老馮呢?
我和老馮是經別人介紹認識的,那人是爸以前的同事,媽托了她,沒想到她真當回事兒了。這件事我一直被蒙在鼓裡,老馮都見了我的照片,還到家裡和媽媽談過兩次,我一點也不知道。媽媽不是個思想開放的人,她一開始就表示反對,可不知怎麼老馮跟她淡了話,還請她去老馮家坐了一回,媽就動心了。介紹人也極力鼓動她,媽媽終於答應讓我跟老馮見一面。說實話,我那時幾乎已打定主意獨身過一輩子了,我對男人似乎徹底失望了。總之我沒有想到第一次見到老馮,我就答應跟他處下去。我現在也想不清是怎麼回事。
應該說,老馮同我們不是一個時代的人,這倒不是從他的年齡上而言。他坦誠、穩艦善良、冷靜,幾乎上一代人的優點他都有,關鍵是他知道疼人,兒子、女兒都特尊重他,我同老馮的戀愛,據說還是他兒女考察了我以後他才拍板的。他們一家人在一起,我也沒有什麼所謂的心理障礙,當然,開始時還是感到彆扭的。
至於我們現在為什麼還沒有結婚,這是我和老馮共同商量的結果。他很信任、寵愛我,但有了上一次的經歷,他認為我們這樣相互瞭解幾年也是有益的;最關鍵的,他說怕委曲了我,我這麼年輕,應當有更好的男人。但我從沒有過這種心思,真的,我覺得老馮很適合我,我只是覺得對於我和他這樣經歷的人來說,結婚並不是最重要的。
我需要體貼,關愛。但結婚能說明什麼呢?況且,我根本不是衝著老馮的百萬家財來的,我只是覺得累了,我的心要有一個避風港。
我媽對我們這樣的關係是永遠也不能明白的,她還為此找過老馮。但老馮聽我的,媽媽強不過我,她太愛我,也拿我沒有辦法。
老馮從不讓我插手他的生意,他全國各地都有關係,又講信用,所以這幾年一直都很順當。錢不是他要追求的東西。他掙的錢早已夠我們富足地過一生。他生來就苦命°°閒不住,苦命,要讓他成天呆著,非得憋出病來不可。
這方面我真的不在乎,我也不願拎著他。人家說女人三十多歲對性是最狂熱的年齡,可我不。老馮身體本來很出眾的,可文化大革命受了摧殘,五十多歲的人,做那事有時力不從心。他總擔心我會不滿意,但我覺得夠了。如果我們很久不來一次,他偶爾也會衝動得像個年輕人,要我的時候挺激動的,撫摸我時全身都在顫抖。他很懂得愛護我,從來沒有像我跟趙志堅時的嚇人的動作,這使我好滿意。
我不知是否因為我的心太老了,才會有這樣的感覺。田小芹突然停了下來,周圍好靜,靜得有一絲尷尬。其實我此時心裡並沒有一絲邪念,但不知怎麼我不敢正視她的眼睛。我相信她也一樣心如明鏡,但她肯定沒有像今晚這樣直率,在這種環境下向一個男人吐露過自己的心聲,我敢肯定。我忽然想到我可以走了,她的故事也該結束了。我擡頭看著她說︰「謝謝你所講的這些,我們到此為止吧。」她默默地點點頭,長長的、柔順的披肩發掉下來,遮住了她的半邊眼睛。然後她站了起來,準備送我到門口。
真的,我是第一次(也包括我的女朋友)向一個異性講述我的故事。也許它不像你想像的那麼淒婉動人、精彩。但這就是我,我說過我很平凡,平凡到最終跟著一個比我大二十歲的老頭,對吧。
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,我和老馮準備結婚了,婚期在年底。至於以後會怎樣,
我從來沒有想過,真的從沒想過。
現在我發現一個女性刻意去設計自己的未來,那是最愚蠢的。為什麼呢?我也說不清楚。其實,我今晚感到好開心,第一次有人這麼完整、這麼認真地聽關於我的故事,我彷彿卸下一個包袱一樣。真的。
到時候一定來祝福我們,一定哦。再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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